兔子叔叔的兔子韒

admin 6 2025-12-15 17:52:50

我是在整理祖父遗物时,发现那只兔子韒的。

它躺在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里,裹在一堆泛黄的旧信和几枚生锈的勋章中间,所谓“兔子韒”,其实是一个巴掌大的、手工缝制的布偶兔子,灰扑扑的粗布面料,填充的棉絮已经板结,一只长耳朵软软地耷拉着,纽扣缝的眼睛却依然乌亮,它看起来普通极了,甚至有些寒酸,与我想象中那位被邻里尊称为“兔子叔叔”的、沉默威严的祖父,似乎扯不上半分关系,我捏了捏这只僵硬的小布偶,心里漫起一层疑惑的雾。

祖父的晚年,是在阳台的藤椅和收音机的戏曲声里度过的,他话极少,像一口被时光抽干了水的深井,我们这些孙辈,对他全部的了解,大抵来自父亲偶尔的只言片语:参加过那场立国之战,负过伤,不爱提旧事,街坊四邻都叫他“兔子叔叔”,叫得那么自然,仿佛那是他名字的一部分,我曾天真地问过缘由,大人们只是笑笑,说大概是祖父属兔,或者脾气好,这个敷衍的答案,和祖父眉宇间那道深刻的竖纹一样,让我觉得隔膜。

直到我翻开包袱里那本薄薄的、浸染着汗渍与未知污迹的日记本,纸张脆得如同秋叶,上面的字迹是竖排的繁体,用极淡的铅笔写成,许多处已被岁月洇开,我辨认着,像在破译另一个世界的密码,日记断断续续,记录着行军的疲惫、对家乡的思念,还有……一只兔子。

“十月廿七,雪,翻过那座山,冻掉两个脚趾,小山东没了,才十七岁,夜里睡不着,听见有野物跑过的声音,想起娘说的,月宫里有玉兔捣药,能治百病,要真有一只兔子,多好。”

“腊月初三,阴,在废弃的坑道里,捡到一块破灰布,是从敌军毯子上扯下来的吧?还有一点点絮,手笨,跟卫生员学了针脚,想缝点什么,缝个兔子吧,就当……就当有个伴儿。”

兔子叔叔的兔子韒

日记里的“兔子”跃然而出,与手中这只粗陋的布偶重合了,原来,它的布料来自冰冷的敌方军毯,它的棉絮或许曾沾染硝烟,我一针一线地摩挲过去,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,忽然在兔子背部,触到一片异样的坚硬,对着光仔细看,那里密密麻麻,全是反复缝补、重叠覆盖的针脚,我的心猛地一跳,找来小剪子,屏住呼吸,极其小心地挑开那些几乎要朽断的线。

里面没有信,没有秘密图纸,只有一小撮已经枯黑、却依然能看出形状的……野菜根须,和几粒干瘪的、认不出种类的草籽,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小撮凝固的泥土。

日记的最后一页,笔迹凌乱而虚弱:“断粮第七日,所有人都在吃皮带、啃树皮,小兔子(他给布偶起了名字)的肚子里,有我偷偷藏下的一把草根和最后几粒炒过的种子,我是‘兔子叔叔’,我得给大家留点‘希望’,哪怕……是画饼充饥,明天,一定要走出去。”

我怔住了,久久无法动弹,窗外的市声遥远下去,手里的布偶却骤然有了温度和重量,我仿佛看见漫无边际的雪原上,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在挣扎前行,而我的祖父,那个年轻的战士,在饥寒与死亡的边缘,用捡来的破布,缝制着一个关于“饱足”与“生机”的虚幻象征,他将仅存的可食之物塞进这个象征里,然后告诉身边那些同样年轻而绝望的战友:看,我们还藏着粮食呢,在“兔子”肚子里,到了最紧要的关头,我们就拿出来。

兔子叔叔的兔子韒

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玩偶,它是一个在绝境中诞生的、庄严的“谎言”,一个由最粗糙的材料构筑的、最精微的精神堡垒,它肚子里那点寒碜的草根草籽,是绝望土壤里强行开出的信念之花,而我的祖父,也因此成了“兔子叔叔”——并非因为他属兔或脾气好,而是因为他守护着这个“谎言”,守护着那只维系着队伍最后一丝心气的、神圣的“兔子韒”。

我忽然全懂了,懂了他后半生的沉默——那些无法用言语承载的沉重,最终都沉淀为静默的磐石,懂了他眉间的深纹——那里面镌刻的,不只是风霜,或许还有当年雪原上,他凝视“兔子”时,眼中的火光与决绝,他从未向我们提及峥嵘,因为他已将一生最炽热的信仰,都缝进了这只粗布兔子冰冷的肚腹之中。

我将兔子韒轻轻贴在心口,粗布摩擦着皮肤,有一种真实的糙痛,祖父的形象,第一次如此血肉丰满地向我走来,他不再仅仅是阳台上沉默的剪影,而是那个在冰天雪地里,用冻僵的手指捏着针线,一针一线缝制“希望”的年轻人。

真实的人物,原来就住在历史的褶皱深处,住在一只粗糙的布偶,和它更粗糙的“谎言”里,这个“谎言”,比任何辉煌的战绩都更真实,因为它关乎人在深渊边缘,如何用尽最后力气,去相信光。

兔子叔叔的兔子韒,不是纪念品,而是他灵魂的拓片,它如此微小,却又如此浩瀚,装得下一整个时代的严寒,以及破开严寒的那声,几乎听不见的、春天的心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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